夜色虽浓,白日的酷暑却也未尽散去。陈鄞不设宵禁,在街角巷尾总有那么几户酒家迟迟不愿打烊,招待着零星的客人。
“月色正好,方姑娘可愿与在下小酌一杯?”
方东绫坐在居所的屋檐上,她也不看来人,仍旧两手托腮看向远处的酒家:“常大人有这番闲情逸致,真令方某意想不到。”
常渊轻笑一声,坐在她布置的小桌一旁,拿出了一小坛酒。
小桌上有一小茶壶,两个叠着的小杯,两盘甜点。
他分开两个杯子,都倒上了酒:“方姑娘一到夜里,就换上夜行衣,衣着颜色与这天色融为一体。这番趣味也真是出人意料啊。”
方东绫身上正是那日被捕时穿得那套夜行衣,一身墨黑,若是白日里,便会发现这套衣服不同于普通的夜行衣,做工用料都不差,穿于她身,还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撇撇嘴:“你们总不会认为这种关头我还会去行侠仗义吧?”
“学武之人,行走江湖,不论何时何地,行侠仗义总是没错的,只是打家劫舍嘛……”
她哼了一声:“我方东绫劫的可都是奸商,那些人,为富不仁,欺压百姓,就应该得到教训。”
他也不恼,仍是一脸笑:“欺压百姓,官府自会去查,若是人人皆像你这般想,这大陈律法,岂不成了摆设。国必有法,既有法,又岂能不循。”
她白他一眼,喝了一杯酒:“法不公,当废。”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但是那时,她一点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他浅饮一口:“姑娘的名字甚是好听,不知是否有何寓意?”
她拾起一块糕点,吃着正香:“名字就名字,还要寓意做什么,你的名字有寓意吗?”
常渊淡然:“有啊,我父盼我学识渊博,故取名渊。”
“你父?司理史?”
他浅笑:“不是,是我生身父亲。我三岁后才到义父门下。”
她点点头,缓缓道:“你有父亲给你取名,母亲遗你玉佩,义父又是朝廷栋梁,掌一国之律法刑案。现在自己也成了宣武堂正史,前程似锦,真是让人羡慕。”
“若是可以,我愿以一生碌碌换合家平安。”
她微微侧向他,看着他一笑,将右手伸向前去,揭开壶盖,左手将一壶茶泼了下去,歪着脑袋等了会,也不见下面有人抱怨。
下方是一条小巷。
她一脸失望:“这茗城,还是没有宁京有趣。”
他一脸无奈:“方姑娘。”
她无所谓地看着他,拉着长音道:“这茶又不烫。我可是专门备着的,我给这茶起了个名字,叫做浪子回头,专泼那些深更半夜还在外边瞎晃悠的人。”
不等他接话便继续道:“我的名字是也自己起的。东,是日出之向,只要太阳出来了,我也就在这世上又多活了一天。绫,就是白绫,若是任……江湖险恶,若是有一天我不想活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垂条白绫挂着,反而还算保了全尸。”
若是任务失败便无处可去,只会作为一个失败的杀人工具而销毁。
虽然死后如何,都不得而知了。
她饮下一杯酒,迷茫地看向前方,话锋一转:“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常渊本觉十分尴尬,正在思索如何出言安慰,听到此言,又是一头雾水,问:“他,是谁?”
她怒视他:“你这人,怎么和人聊天这么不认真。”
他一脸哭笑不得,道:“那些浪子吗?”
她气结,良久,才长舒一口气,才吐出三个字:“我父亲。”
黑夜里,她的眼睛十分明亮。
她微微仰头,看着天空:“母亲怀我的时候,他就不知所踪了,而我出世后,母亲也难产而死。他们二人,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她叹了口气:“就连这姓氏,方姓,是我救命恩人的姓。他以命护我,我就替他活下去。”
常渊微微低着头,心中暗自思忖。方东绫若真的是死士,想要逃离家族绝非易事,更有可能是几个人一起逃跑的,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方东绫的这些只言片语,与他和师弟的猜想都对的上。
他停了半晌,道:“能遇上一人真心对你,也是不错了。”
“可这世上,从没有白来的真心。”
我得此一命,却不再是我的命。
他一噎,方道:“你会替他报仇吗?”
她一脸不满地指责他:“亏你还是当官的,你不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吗?满脑子杀戮之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常渊尴尬地轻咳一声。江东盐府,若是她能报了这个仇,怎会连江城都不敢踏进一步。
“那此案了结后,姑娘还要当这个义侠吗?”
她扬起下巴,眼中皆是狡黠,靠近他:“怎么,朝廷连义侠都容不得了?”
他并不避开,仍旧靠着桌子,沉声道:“义侠可有,飞贼则捕。”
他们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她的呼吸里有酒的味道。
常渊仍是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正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坐回原位:“常渊,我真是看不透你。”
常渊扬眉,道:“愿闻其详”
方东绫痛心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我一个女子与你贴的这么近,你不避让,也不推开我,是想做什么?”
常渊眉眼间尚可见淡淡的诧异:“这,又是我的错了?”
“不然呢?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