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的快,没走出多久,天色便渐渐黯淡下来。乾隆不说话,也不让高无庸打灯,只是一味随着前头的人影走。
高无庸和卜忠卜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偷眼细瞧,竟是才见过的那个丫头,手里举着一大枝红梅,还真是死性不改!只是这位主子爷跟着她做什么?心里虽是纳闷,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心底里暗暗留神,既怕天黑路滑摔了眼前这位主子爷,又怕这主子爷只顾盯着前面那人影忘了留神脚下,一路上战战兢兢,气得高无庸在心里直骂“真是个死人!身后跟着个万岁爷怎么也不知道……”
直走到延禧宫,见那丫头一推门进去了,乾隆也顿住了脚步。回头交待他们说:“卜义,你往长春宫走一趟,告诉云妃就说朕还有事,叫她别等了只管早些歇去。你们两人在这外头候着。”说着,紧了紧披风了独自一人进了大院。
院内冷清得叫人讶异。没有守夜太监,没有宫女,偌大的地方竟似空了的似的,四处黑茫茫的,只有正殿那儿有一点微弱的烛光透了出来。
走上台阶,见门是掩着的,乾隆便缓缓的走到窗户那儿往里看,只见角落里生着一个炉子,一个圆脸丫头弯着腰在那儿煎药,而那个丫头则背着这儿正把那枝红梅往花瓶内插。
这时,他听见圆脸丫头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cǎi_huā时伤的么?”
那丫头只管摆弄着手里的那枝红梅问:“怎么样?好看么?”
圆脸丫头抬头瞪了她一眼,“当然,比你脸上的伤好看多了!”
“真是,我又没问你这个。”那丫头嗔道:“我是问你主子见了会不会欢喜?”
“欢不欢喜又有什么用呢?你明知道主子心里想的不是这个!”
乾隆听了,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丝愧疚。这一年多,自已竟从未踏足这里,若不是前些天听太医提起,还真是将这儿的人都忘了呢!
“是,我知道。”那丫头叹了叹,缓缓的搁下花瓶,转过身在炉子旁坐了下来。
想着方才假山上的那一幕,乾隆下意识的打量她。一件略有些阵旧的蓝色宫装,修长而消瘦的身子,一张沉静雅致的脸和一对若有所诉的眼睛。算不得特别美,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的缘故,那张脸上分明是有什么东西叫人不由得要多看几眼。
乾隆摇摇头,不由得笑了笑。这算什么,堂堂一个大清天子居然站在外面偷窥?他刚走到门口,却听那里面又道:“其实,我才见到皇上了。”
“什么?皇上来我们这儿了吗?”
“不是。是我才在御花园里折梅时见着的。还有太后娘娘、纯妃、谨贵人、纪嫔、还有几个答应,她们与皇上说说笑笑看上去好开心。可是,”那丫头话语顿了一会儿,低低又道:“我见他们这样,却想哭!”
哦,乾隆愣住了。
“他们还问我主子好些了没有?我回答说,已经好多了!真的,现在我心里直把自已恨得要死!主子是那样念着皇上,可是皇上离我那么近,我居然什么都没告诉他。我……唉,真是太没用了!”
“你呀,怎么总想着把什么事都往身上扛?我们不过是个丫头,能做什么呢?守好自已的本份也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你还是少想一些,免得到时惹了麻烦,后悔都来不及。”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你知道吗?方才,太后娘娘嘴里虽说叫主子好生养病,可是我却听得出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记挂主子,还有皇上,言语间也是淡得很。看来,他们都不想管主子了……主子恐怕真的是要死了……”
乾隆眉头一皱,用力把门一推,大步跨了进去。“谁说的?”他的目光直落在那两人身上。
“啊!”屋内那两丫头不及防有人来,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皇……皇……皇上……“瞧清竟是乾隆,两丫头顿时脸色煞白,“扑通”一声齐齐跪了下去,急声道:“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才是谁说朕不管愉妃的死活的?”乾隆冷眼俯视着地上趴着的那两人故意问。虽说这些日子对愉妃确实是冷淡了些,可自已到底是一国之君,任着两个奴才在这儿说三道四,君王的颜面何存?
“是……是奴婢!奴婢胡……胡说八道,奴婢该死!”那丫头哆哆嗦嗦的,声音颤得厉害。
“原来是你!”乾隆冷笑了一声。“先是扰园子,这会子又来污蔑主子,好啊,你的胆子果真是大得包了天了。朕且问你,你怎么就知道太后娘娘不是真的记挂愉妃?你怎么就知道朕与太后娘娘不管愉妃了?哼,这是你一个奴才该说的话么,你的规矩都学哪去了?”
那丫头浑身颤栗,脑袋几乎触到地面,“奴婢知错了……奴婢不敢了……。
乾隆也不理她,转眼问圆脸丫头:“你们主子呢?”
“在……在内堂里!”
“你们两个且先这样跪着,待朕看了愉妃再想着如何处置你们!”说罢,径自往内堂去。
掀开帘子,只觉得一阵浓烈的汤药味。记得原来愉妃是最受不得这气味的。可是如今……乾隆不自觉得叹了一口气,走进去,一眼便看见躺在榻上的愉妃,一动不动的,乍一看,真象个已死的人。移开视线,再看看四处,一点儿也没变,只是之前摆设在紫檀多宝架上的那些古玩瓷器都没了。不用猜,也知道那些东西都上哪去了。心上的愧疚越发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