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一个春。更不是一个好冬。天地横亘在两个季节中间，把一路花叶雕饰成半染半褪的模样，交替变幻间是不透彻的、迟缓的，可就算如此，如今也留不住这古城溜去的旧时光了。
花夜雨却还留着。锦官城内来了又走的人那么多，终究是没一人离去的身影能带走她。小楼被风雨擦上了几抹沧桑容颜，她也一直静静住着，脚步矜持，幽窗紧闭。到这一天，偶然的雨荷不枯萎了，她才想起，又一年过去了。——而一年一年里，记忆中的人儿，就是从锦官城开始的。花夜雨便换了衣裳，决定下楼去。
街市无疑是喧闹的，上元节的灯已挂着亮着好几天。路道是河，人群是鱼，欢快游动在节日氛围做成的水中，烟幕缭绕，夜寒全无。花夜雨映在青石板上的足迹也慢慢蔓延了，她沿吊着的花灯往前行去，走的轻微微；偶尔停停，似想挑一只带回去，可手还没触到灯儿呢，看了诗谜，读到纱画，却又觉意兴阑珊了，懒懒手便收回了。环视一下自己的所在，这才发现不知觉间已到羊儿街。路真如羊肠，绕绕弯弯，圈成了个圆，直要把屋舍行人箍住。花夜雨心想：这般来来回回地走，也不是办法。可该不该出去呀？出去是去唐门，她心中是要犯难的。就如此刻她不小心往街道外的那座城堡一望，人便欲泫然了。那么便折返回去吧。女子拧着娥眉，也悄悄叹口气，提了裙裾步下台阶，要掉头走开。
转身时，一盏花灯终于闯入她的眼，说终于，是这一路的寻觅太久了，以至于花夜雨觉得与它好相见恨晚。灯纱上是一幅仕女画卷：红的衣，薄的唇，高高是眉髻下，一点轻佻可画云。花夜雨站近些细看，并无题诗，也无文句，但她读的到：仕女名字，就唤作花夜雨。
如何想象这一盏花灯画成时候第一双注视着的眼的容颜呢？花夜雨望着手中的灯儿，一切都没有头绪。她的忧伤多于讶异。过去流连锦官城的岁月里，花夜雨嗅不到有关她的一丝气味，似被人遗忘，源于她深深藏着自己的那一天起。现在遇见这一幅画卷，她忍不住要勾起脑海里那个身影，他笔下催出的墨迹，正是如此的多情。花夜雨不由伸了手探向花灯。钩住灯上的牵线，这时另一只手却也钩住了她的柔荑。
温暖，轻的，仿佛触手可及。花夜雨惊的侧过脸去，才看到是一个影子。影子的手从她的手背上掠过，停下来正投在那盏花灯中的仕女身上，摸索起来，小心翼翼。
花夜雨看得痴了。
从那掌心攀上灯纱开始，她就已不可自拔。花夜雨看到五指挪移在不可见的空间，画上的女子也响应着起舞，舞姿妙曼、轻盈而优柔，让她都要情难自禁地说句：“临江楼上临江仙”。
哒！肩膀上的一沉，一下子把花夜雨推回了人流之中。灯纱上的女子还是只静静望着她，陌生又熟悉；那影子也倏忽不见，一切只剩下多出的五只纤长手指，轻轻搭在她肩上。
“姑娘，你是喜欢这盏花灯么？”
花夜雨听到身后好听的说话声音，觉得有蜻蜓在心湖上一点而过。她终于回过头来。眼前的人还是那么好看，头上的方巾随意披向一边，华白衣裳如水流淌在身上，岁月的暗涌始终荡漾在望向他的人的眼底。而他，依旧是那么年轻。花夜雨真不知道作何姿态好了，她慌乱地拈起鬓边散落的发，不经意触到眼角的褶皱，心中酸酸地想：“自己真是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