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七个人中,高攀龙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都是御史,缪昌期是翰林院谕德,周起元是应天巡抚,不太起眼的,就数周顺昌了。
这位周先生曾是吏部员外郎,论资历、权势,都是小字辈,但事态变化,正是由他而起。
周顺昌,字景文,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疾恶如仇。说起周兄,还有个哭笑不得的故事。当初他在外地当官,有一次人家请他看戏,开始挺高兴,结果看到一半,突然怒发冲冠,众目睽睽之下跳上舞台,抓住演员一顿暴打,打完就走。
这位演员之所以被打,只是因为那天,他演的是秦桧。听说当年演《白毛女》的时候,通常是演着演着,下面突来一枪,把黄世仁同志干掉,看来是有历史传统的。连几百年前的秦桧都不放过,现成的魏忠贤当然没问题。
其实最初名单上只有六个人,压根儿就没有周顺昌,他之所以成为候补,是因为当初魏大中过境时,他把魏先生请到家里,好吃好喝,还结了亲家,东厂特务想赶他走,结果他说:
“你不知道世上有不怕死的人吗?!回去告诉魏忠贤,我叫周顺昌,只管找我!”
后来东厂抓周起元的时候,他又站出来大骂魏忠贤,于是魏公公不高兴了,就派人去抓他。
周顺昌是南直隶吴县人,也就是今天的江苏苏州,周顺昌为人清廉,家里很穷,还很讲义气,经常给人帮忙,在当地名声很好。
东厂特务估计不太了解这个情况,又觉得苏州人文绉绉的,好欺负,所以一到地方就搞潜规则,要周顺昌家给钱,还公开扬言,如果不给,就在半道把周顺昌给黑了。
可惜周顺昌是真没钱,他本人也看得开,同样扬言:一文钱不给,能咋样?
但是人民群众不干了,他们开始凑钱,有些贫困家庭把衣服都当了,只求东厂高抬贵手。
这次带队抓人的东厂特务,名叫文之炳,可谓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得寸进尺,竟然加价,要了还要。
这就过于混账了,但为了周顺昌的安全,大家忍了。
第二天,为抗议逮捕周顺昌,苏州举行罢市活动。要换个明白人,看到这个苗头,就该跑路,可这帮特务实在太过嚣张(或是太傻),一点儿不消停,还招摇过市欺负老百姓,为不连累周顺昌,大家又忍了。一天后,苏州市民涌上街头,为周顺昌送行,整整十几万人,差点儿把县衙挤垮,巡抚毛一鹭吓得不行,表示有话好好说。有人随即劝他,众怒难犯,不要抓周顺昌,上奏疏说句公道话。
毛一鹭胆子比较小,得罪群众是不敢的,得罪魏忠贤自然也不敢,想来想去,一声都不敢出。
所谓干柴烈火,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十几万人气势汹汹,就等一把火。于是文之炳先生挺身而出了,他大喊一声:
“东厂逮人,鼠辈敢尔?”火点燃了。
勒索、收钱不办事、欺负老百姓,十几万人站在眼前,还敢威胁人民群众,人蠢到这个份儿上,就无须再忍了。
短暂的平静后,一个人走到了人群的前列,面对文之炳,问出了一个问题:“东厂逮人,是魏忠贤(魏监)的命令吗?”问话的人,是一个当时籍籍无名,后来名垂青史的人,他叫颜佩韦。
颜佩韦是一个平民,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所以当文特务确定他的身份后,顿时勃然大怒:
“割了你的舌头!是东厂的命令又怎么样?”他穿着官服,手持武器,他认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颜佩韦会害怕、会退缩。然而,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颜佩韦振臂而起:“我还以为是天子下令,原来是东厂的走狗!”
然后他抓住眼前这个卑劣无耻、飞扬跋扈的特务,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火。
文之炳被打蒙了,但其他特务反应很快,纷纷拔刀,准备上来砍死这个胆大包天的人。
然而接下来,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恐惧一生的景象,十几万个胆大包天的人,已向他们冲来。
这些之前沉默不语、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经变成了恶狼,纷纷一拥而上,逮住就是一顿暴打,由于人太多,只有离得近的能踩上几脚,距离远的就脱鞋,看准了就往里砸(提示:古人穿的是木屐)。
东厂的人傻了,平时大爷当惯了,高官看到他们都打哆嗦,这帮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许多人思想没转过弯来,半天还在发愣。
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争,并认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四散奔逃,有的跑进民宅,有的跳进厕所,有位身手好的,还跳到房梁上。说实话,我认为跳到房梁上的人,脑筋有点儿问题,人民群众又不是野生动物,你以为他们不会爬树?对于这种缺心眼的人,群众使用了更为简捷的方法,一顿猛踹,连房梁都踹动了,直接把那人摇了下来,一顿群殴,当场毙命。相对而言,另一位东厂特务就惨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猛踩,被踩死了,连肇事者都找不着。值得夸奖的是,苏州的市民们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讲策略,所有特务都被抓住暴打,但除个别人外,都没打死——半死。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至于连累周顺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