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无尽时。
一夜风与树的骚动留给整个院子愈发寂静的氛围,屋子里堆满的那些贺礼,百里商良懒得收拾,便极干脆地坐到了廊前雕花木栏上喝酒。
他斜倚着散发淡淡木香的柱子,一心醉意都在手中那坛酒上。
忘记了是如何从宴会上退出来,也忘记了是如何慌张狼狈地在小妹面前丢了兄长的颜面。
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六月初七,沉水刑。
那个蠢女人……竟是如此的不想活,竟如此甘心将了了性命交给别人来处理。
百里商良嘲讽般地闭起了眼,仰起脖子的过程中,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庞在脑海里不断放大,一颦一笑都很清晰。
那张脸他看了很多年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看了很多年都没看腻。
在他心上,其实嚣张狠毒都不是那个人的模样。她的眼眸里向来清净亮澈,她对人笑,也是十分温软和气。
她就应该只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对待感情小心翼翼,对待亲人如捧至宝。
而如今她变得如同刀锋尖锐,是他的错。是他辜负她,是他将她一点点变得腐烂不堪。
百里商良恹恹地喝了一蛊又一蛊,心里原本不敢想的此时尽数痛快在脑子里回旋,亦带着不堪的涩苦。悔当时心高气傲的只装得下自己,明明是身体里流着同样血液的妹妹,却将她作一个跟班丫环般看待。
到后来,从隐晦的感情里开出病态的桃花,到后来,渐渐结出腐烂的孽果。
以为回避就能了结这一切,多么懦弱愚蠢的想法。
等终将聚头,那连连错事总是会跟着来的。
夜深人静时的夏风,将人拂得一凉再凉,而醉意亦是愈浓再浓。屋檐上的野猫时不时传开一声凄恻的叫啸,月光透过高过屋顶的大树罅隙投到了猫身,映在黑得诡异的皮毛上,似是给这夜晚加深了一层苍凉之气。
百里商良将手边喝空了的酒坛发狠地往远处丢去,就像是要丢掉自己那般,一声啪哧响,破碎的残渣溅开了一地。
他带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醉意扶着柱子起了身来,唇角莫名露出一个笑来,随即摇摇晃晃地迈动脚步,沿着长廊朝了百里家主院的方向去。
泼墨的长发在夜晚的风里,一般凌乱,使得一副人模人样看起来,竟如一只丢失了回家之路的鬼。
——?——?——?——院落寂静,尘风飒飒。百里晔坐在灯火之下扶额揉头,连连作脆弱无用的叹息。
夫人柳素前来陪了一会,又离去了。
关于三女儿百里棠之事,她没有表示太多,借着烛光半暖,只是给他斟了杯茶,轻慢道了声:“我曾犯的错,一并该是我来承受,那时觉得杀人是多么泄愤的一件事,如今也说不出不够彻底这样的话,罪罚每晚都是入梦。”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柳素的声音很轻很轻,百里晔看着夫人的脸,觉得她突然苍老了许多,连同年少气盛的性子也被打磨得很干净。
柳素的语调续而波澜不惊地乍开:“百里棠是你的女儿,这其中我不想插手,可是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再不想失去第二个……”
百里晔浑身一颤,仿佛被一泼冰水浇灌进脑门,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从头凉到脚趾。
“夫人的意思,为夫明白。”百里晔的声音颤抖,转身抬眼看窗外那轮弯月,目光又低回了来。
“为夫再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夫人的事。”他低声说。
柳素轻轻笑了笑,高台烧得灼灼的红烛适时爆出一团星火,光亮在这位已经风华不再的妇人眼里晃了晃,似有晶莹圣水要溢出来般。
半响,她垂身告别:“时辰不早了,阿晔早些回屋睡吧,我们的儿子,他未必会来。”
百里晔朝书桌走出,朝身后摆了摆手:“我还有些话,没有与他谈,所以……他会来的。”
他会来的,百里晔心中这般想着,嘴角牵出苦笑的弧度,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子夜凉意森森,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被寒意侵蚀的不时发出几声咳嗽,百里晔看了一会书,又放下,昂首观今朝的明月,随即却觉得了无生趣。
终于在一阵扑鼻而来的酒气里重新有了些精神。
他探究性地朝半敞的门缝外望去,一袭绣青纹的水色长袍乍然映在眼帘,带着浑浊不堪的酒气。
百里晔不禁皱了皱眉,才不过一夜功夫,他的儿子竟颓废至此,看来,他是知龗道了。
思及此,心底又闪过一阵失望。原来他一向器重的大儿子和那旁出的三女儿竟牵扯到了这般地步。
而问酒过多的百里商良半分清明半分迷糊地,见脑中所记着的要走的路已经到了尽头,护着门框摇摇晃晃竟是跌跪了进来:“求……求父亲宽恕了阿棠,她说的……那些……都是疯话,信……不得。”
百里晔好笑地看着跪下来的儿子,一甩袖子,站起身来走近:“若我儿你今夜没摆出这样一副样子,你的话,为父倒还能相信几分。”
“父亲……”
百里晔叹了口气,打断道:“你再怎么跪着,为父也不会答应你的请求。”跪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的人瞬间瘫了下去,百里晔顿了顿,声音一般冷硬:“人犯了错,总是要受惩罚的,而你的惩罚就是,背负起这个错误的过去,守护百里世家一生。”
百里商良神色滞了一滞,无法思量,不知如何思量,他两袖空空前来求父亲,如今却想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