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之初跑到家时,正看见那两人离开,老爹在后面恭敬的拱手送离。
“这就是你家小子?”绸缎中年人看到跑回来的少年问。
“是的,我儿来见过税使大人。”
周之初看了看老爹,知道并非自己所想,他暗暗松开拳头,对着绸缎中年人说道:“之初见过税使大人。”
税使大人本来已经挪开了眼神,但听到少年的话,他略感诧异,“之初?”
周老汉连忙答道:“我儿名叫周之初。”
“不错的名字,谁起的?”
“这是我儿本来的名字。”
“哦?”税使大人正眼看了看周之初,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这小子目光平视,完全没有下等愚民的畏怯。
“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
“不记得了。”
税使大人摇摇头,似在惋惜,又转头对周老汉说道:“有了儿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周大你有福了。”
“谢税使大人吉言,只是我儿初来,身体还有恙,这税能不能......”
“添丁加税,添丁加税,朝廷的规矩岂能乱来。”税使大人立即变了脸,不耐的挥挥袖子,转身向山下走去。
挎刀的家丁不屑的看了看周家父子,仰首跟在税使大人身后亦步亦趋的下了山。
大夏的税收种类不少,但农人主要是田税和人头税,在开国之初并不重,十五税一的田税加上一个铜钱的人头税,农人的日子过得很殷实,但数百年来,战事连年,十五税一变成十二税一,再变十税一,直到现在的五税一。
前山村人最初有几百人,人头税自此就没变过,现在人口凋零,几百人的人头税就只能由这现在百人不到的老幼妇孺平摊,只要满十三岁就必须交,女子减半。
周之初的到来意味着周家每年田税加人头税要多交近十两银钱。
要知道,周老汉每年卖柴,除开交税也仅能不饿死,十两银钱无疑是天方夜谭。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所有的税都必须折成米粮才能交税。
“爹,那我们家岂不是要交一千斤粮食。”
“是每人一千斤,田税五百斤,就是五石,一石米一两银钱,加上人头税每人五两,每人每年十两银钱,买十石粮食,一千斤,我和你一起要交两千斤粮食,唉......”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周老爹参加的那场大战,大夏输了,十万人死在边境,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后勤粮草不济,自此大夏朝廷就给北方边境下达了政令,所有钱税都必须折成米粮。
田税是按人丁划拨的,每人按五亩算,女子减半,你想多开几亩荒地也行,税收跟着加,可朝廷并不知道,北境多数地方是山区,并非产粮地,前山村地处山沟,四周遍布山石,能开荒种粮的地少之又少,加上五税一是按丰产算,每亩交粮一百斤,每人每年就要交五百斤(五石)田税,不管年景好坏,田税都要足量缴纳,否则就要坐牢或直接发配为奴。
可其实就算是丰年,一亩良田产量也不过四百余斤而已,说是五税一实际四税一、三税一,年景不好就是全交都不够。
产不出粮那只能买,可每到纳粮交税的时候,米商乘机抬价,原本在江南一石粮只需铜钱一、二百,甚至几十铜钱都能买到,可到了北境,却需要一两银子一石,弄得崎山周边的村民皆是苦不堪言。
为了交税,北境卖女儿的比比皆是,因为女孩没有劳力做不得重活,却还要交一半的税。
周之初这才知道为何老爹的妹妹会被卖掉,又为何张铁匠会说自己的女儿是赔钱货。
本以为前山村是世外桃源,却没想到依旧是人间沧桑。
“爹,我们家有田地吗?”
周老爹指着屋后一片小菜园,“那里就是。”
少年估计那块地也就一亩左右。
“原本还有三亩,顾不过来荒了。”
“为什么?”
“种田还不如砍柴,一捆柴十文、二十文,一月卖十捆,能卖一、二两银子呢。”
“不能多卖些吗?”
“傻孩子,砍柴自家也要用,一月能余下十捆就不错了,而且城里卖柴的也不只我一家,多了也卖不动。”
看到少年不说话了,周老爹又说:“不过我儿来了就好了,等缓过来再开几亩荒地,日子就好了。”
“那今年的税何时交?”
“今年的税秋收时交过了,你不用担心。”
此刻已深秋,眼见就要入冬,秋收早过了。
少年心中略放松了些,至少今年不用为税发愁了,他又问之前两人为何而来。
周老爹告诉他,之前来的其实不是税使,而是税吏,挎刀的家丁也不是家丁,而是税丁,真正的税使大人不是周老爹能见到的。
他们不知从何处知道周老爹收了个儿子,就来确认,还交代了些明年纳税的事宜。
“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周老爹吧嗒着烟锅,说道:“税吏大人说了,只要交税,就算是在前山村落户了。”
对江湖人物周老爹或许还会反抗,可面对朝廷这样的无所不在的庞然大物,周老爹根本就没想过反抗,甚至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一点点。
不只是周老爹,就是所有的草民都没想到反抗,只要有口饭吃,哪怕是蜷缩在这个世界最低贱,最肮脏的角落,他们都知足了。
周之初解下发簪,用力的握在手中,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今天才知道那点力气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