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集,雷定乾进来的时候,那间阔绰的邸店二楼内堂里,他在雷家堡最不愿见的两人早已落坐。左首的那人正是四天王首座,雷允青,紧挨着雷允青边上的,就是那位从来也不待见自己的姑姑,雷允红。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汴京城的‘天尊’驾临,有失远迎了!”
“姑姑莫要取笑!这不过是城里帮会,讨好咱雷家堡的手段,小侄心里清楚得很!”
雷定乾礼数周到地一鞠躬,一拱手,却不坐下,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
“哦,还有自知之明?难得,咳!”
雷定乾一听这声音,头自是垂得更低,连眼皮也不抬。
内堂里头的门忽然开了,接着便传来一股浓烈的酒气,一位身形瘦削的小个子老头,背着两手,踱步走了进来,在内堂正中那张交椅上坐下。
“父亲大人说哪里话,儿子进京日子不长,顺风顺水,全靠雷家的神威……”
“贤侄儿啊,你过谦了!”雷允青忽然冷笑道,“靠什么雷家神威啊?你可是咱们雷家子弟一个都不用,单枪匹马,拿下了七大堂会。我看,往后咱们雷家,要想在京城立足,还得靠你雷大公子了罢!”
雷定乾没回话,而是抬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那个瘦削的小老头,老头的两手都在微微发颤,不安分地在桌上踅摸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那可不?如今这场联姻大事,还得靠咱们的好侄儿呢!”
雷允红说着,嘻嘻一笑,托起一整坛酒,挪动她一身的肥肉,移步上前,替那小老头满满地筛上了整一海碗。
那小老头忙不迭地捧起酒碗,埋头牛饮,抖动的两手慢慢平复下来,歇了一会后,老头两眼放光,一抹嘴,开口笑道:
“行了!你们两个,哎,儿子啊,说正事吧!”
“回禀父亲大人,柳月到了!不过,她不在马行街,而是住在了张迎祥的遇仙楼,前些日子,她和张迎祥已经当面对她女儿谢华笙交代了联姻之事,谢华笙也答应了!如今,他们只等父亲大人进京!”
“这个还用你讲,老子早都知道,说点新鲜的!”
“那个,呃……”雷定乾望向雷允青,一脸为难地回道,“段大捕头那边,倒是提了个要求,有点难办,孩儿寻思还是不要牵扯太多,由我来把这事给办了……”
“怎么又是那个段时英?”雷允青有些恼怒地问道,“什么事儿该怎么办,哪里轮到你来做主?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说!”
“刑部新来了一位陆谦,陆大人,说是太原调过来的,一来就提拔了个捕头,又在好多事上掣肘,段捕头说若听之任之,两派联姻恐横生枝节……”
“所以段时英要咱们雷家去替他杀了这个姓陆的?”
“段捕头好像是这个意思,此事,说到底,牵涉到朝廷命官,所以侄儿想,还是靠着新收进来的潘楼街七大堂会,让外头的人把这事给办了为好?”
“胡闹!兹事体大,岂能交给外人操办!”
“二叔,侄儿斗胆多一句嘴,既然归顺雷家堡,就无里外之别。再者说,外人也未必不能成事,那一晚,仙人庄,倘若……”
“小子,你乱说什么!”
雷定乾闭了嘴,偷眼看雷战天,表情十分腼腆,让人觉得像是受了长辈的欺负,希望父亲给他做主。后生一表人才,却拘谨至此,任谁见了都有些不忍。
“我说儿啊,行了!”雷战天摸着下巴,一边使眼色让雷允红筛酒,“你也别好像受了多大委屈,想讲什么就讲,都要成亲的人了,扭扭捏捏,不像条汉子!”
“父亲大人让我说,我就说了!潘楼街的堂会,是真心归顺,办事也得力,他们毕竟是地头蛇,消息灵通。仙人庄这个天鹰堂的据点,就是他们查出来的!这可是天赐的良机!仙人庄,多大点地方,本来,按我的意思,我先从城里调兵将村子围住,定可一网打尽,二叔偏不听,最后让人跑了个干干净净……”
“你听听,多没面子!”雷允红笑得满脸肥肉都在抖,“那晚我说什么了来着?”
“小兔崽子!你放的什么狗屁!”雷允青这下子是真让他这侄子给惹恼了,“你那点虾兵蟹将,去多少都是送死,自己也不掂量掂量,才进京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
“二弟!和孩子斗什么气,不像话!”
雷战天放下酒碗,不住地摸着下巴,他见自己人高马大的儿子,脸已涨得通红,好像雷允青只要多骂几句,就会哭出来一般,忍不住直摇头:
“行啦,瞧你那副软不拉耷的样!为爹的知道啦,你那些乌七八糟的甚么堂会,还能顶点用!哎,既然消息那样灵通,你倒给我说说这个叫陆谦的,你想怎么对付?”
雷定乾一听,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态,他天真地眨了眨眼,有些得意道:
“若是寻常官吏,段时英替童贯办事,又有天鹰堂高手在,有的是法子料理。只是,这陆谦颇有来头,说是蔡京的人,那他就投鼠忌器了,毕竟,朝堂之上,那两位大人明里从来是一团和气,只好来求助于咱们雷家……”
“这姓段的,不会藏着什么猫腻吧?”雷允青伸出手来盘着数珠,故意朝雷定乾看了一眼,“有猫腻也不怕,段时英动什么脑筋?无非是想做说客,让咱雷家堡帮着他一道整垮水蛟帮,到时候和天鹰堂两分天下,一块跟着童贯混饭吃是最好,也太小看咱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