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集往北走不到十里路,就是有名的仓寨。仓寨的这个“仓”字,是仓颉的仓,正所谓:“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人皆曰,此地住民乃是仓颉之后裔。
真假何从考证?只知道,这村里姓仓的确实不少。
不光是姓仓的多,仓寨里头庙也多,叫得出名的就有差不多八座庙。当然,最大的要数村西头的“天爷庙”,连着百多亩地,都是庙里的产业。早年,雷允青拿下官渡集,顺手又抢下仓寨,他来后,头一个便看中了这天爷庙,他想了想,让改名“天王庙”,随之把此地连同官渡集,一并交给了滕雪枫打理。
滕雪枫因地制宜,就在天王庙开堂口,借着仓寨民风淳朴,广有良田之利,将此地作为囤粮驻兵之处,和官渡集的车水马龙比起来,仓寨是一派祥和清静。
不过,眼下可闹腾了。
宇文奉先大破雷家堡的龙虎熊先锋军后,白虎旗当日占了仓寨。这伙西北蛮子,人生地不熟的,从汾州来的一路,餐风饮露好不辛苦,谁知一进此地,竟颇多酒食财货,真如耗子进了米缸。还用说吗?自然是杀猪宰牛,摆酒庆功。
入夜时分,天王庙的四周,篝火熊熊,马帮子弟三五成群,呼朋引伴,开怀痛饮。
天王庙里,宇文奉先和众位头领席地而坐,谈兴正浓,酒正入港,桑小茹也在其中。
桑小茹在白虎旗里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遇,这让她都有些吃惊。
吃惊不止于此,起先她只是和叶香农怄气,又一心要杀秦方玉报仇,还是在雷玫的言语撺掇下,才想起了自己过往和宇文奉先的交情,所以,她离开叶香农后,头一个便想到去投奔白虎旗。
结果,等她星夜兼程,半道赶上了白虎旗,才发现旗里多的是叶、桑两家的子弟!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叶香农回归之后,马帮子弟,并非都愿追随这位独眼枭雄。漠北的民风彪悍,历来服膺于武力,故而宇文奉先这号称“十牛之力”的莽夫,反倒是聚拢了两个家族好大一拨人马。
她的堂哥桑文远,表弟叶宣高,竟然都是白虎旗下的头领,她一来,久别重逢,全都待她好得不行。自然,这也有原委在,她们年轻一代里,练成“箭羽指诀”全部龙、狼、鹰三形的,如今只剩她一个。
当然,那千刀万剐的秦方玉不算。
就为这事,连那从来自命老子威猛无匹的宇文奉先都佩服她,只因当年叶老帮主收宇文做义子后,见他天生神力,禀赋过人,一心要传他指诀的奥义,谁知他却连入门的鹰形都习不得!老帮主无可奈何,做了有名的一叹:
“哎,你就靠蛮力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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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她又找回了家的感觉。
席间,众人谈论的最多的,还是漠北马帮惨遭灭门之事,头领们七嘴八舌,都理不出个头绪,只有宇文奉先,照样喝酒吃肉,满不在乎。他想法简单,白虎旗如今兵强马壮,钱粮充足,哪里不好落草,何苦非得赶回汾州?这仓寨,就不错,要是能拿下官渡集,那自然好上加好!
这些事,桑小茹从来没主意,她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她觉得,至少在白虎旗,很多事都来得单纯,她不喜欢那种复杂的设计。唯独没想到,她心目中那雄心壮志,满腹韬略的叶香农,还有叶香农的周详谋划,几日之内便灰飞烟灭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突然脑子里冒出了这句。世事无常,无常才是常态,或许,咱们这群草狗们的所谓攻略安排,只是老天爷聊作消遣之物而已。
也许,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才是让老天爷最头痛的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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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天王庙外头的闹腾也渐渐消停,帮众们各自找地睡去,天王庙内,饮宴仍在继续。众头领早都习惯了,宇文奉先喝起酒来,那是没完没了。早年,“十三太保”秦方玉还在时,他们俩,还有少帮主叶小楼,这三人在酒桌上都是对头。叶小楼是每饮必醉,宇文奉先总要和秦方玉拼酒,而秦方玉宁可自斟自饮也不给他机会,只不过,喝到最后,还在觥筹不断的,唯此二人而已。
宇文奉先喝到兴头上了,又是抬手一扯,把衣衫脱尽,他一身遍体花绣,在灯火之下显得豪情粗犷。桑小茹望着宇文奉先,想到昔年马帮十二头领齐聚的岁月,悲从中来,她愈发恼恨秦方玉。
她更恼恨叶小楼,小楼在京城胡天野地,她多有耳闻,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可小楼再如何不羁,也不该去惹当今圣上的女人,他还动了真情,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小楼又把她这结发妻子置于何地?
桑小茹胡乱想着,她端起碗来,干了一碗又一碗,只觉酒真是好东西,这么喝着,什么都不用想,而什么都已在酒里,好像再有千愁万愁,杯中物总能化解一切。
宇文奉先乜斜醉眼,盯着桑小茹,似乎看到了一件他好像从来未发掘的宝藏,可他却踌躇得不得了,他端起酒碗,欲言又止,只有埋头饮尽,他再抬头看桑小茹,他怎么过去未曾发现,眼前竟是如此美人!
终于,宇文奉先借酒遮脸,壮起胆来,他冲着桑小茹,正打算说些什么……
这时,天王庙的庙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咳嗽。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位瘦小的老头,略显干瘪,小老头的周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可看样子却不像有半分醉。这老头,两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