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正所谓人世百态,但归根结底,无非名利二字。若是借用张迎祥的话:勾心斗角,机关算尽,谁还不是为了图点啥?
没错,可图点啥呢?
——段时英,说你呢!
就说你那主子童贯吧,区区一介阉人,富贵熏天都不知足,还要一味弄权专兵,无非是梦想收回燕云十六州,建不世之功,图一个名垂青史?
段时英,你呢?死心塌地卖命,你又图个啥?为了“神捕”这一虚名?笑话,那算几品官啊!原来是童贯的狗,套上个金项圈,那就不是狗了?再说,当了这个“神捕”,开罪了半个武林,很合算?
若说为财吧……皇上御赐了金珠玉扇,你转手给部下们分了,童太尉那头,原本也要重重赏你,你更是坚辞不受,功劳苦劳一字不提。
若说为权吧,你明明可以统领虎鹤堂,却乖乖地缩回了御赐的神捕府,成了神捕之后反倒少办案了,这又是何解?
“铁万全,你为何不除掉?不为公,也该为私吧!这老蠢物,当年临阵脱逃,害咱嵩山这帮外围弟兄,转眼让萧朝宗的女娲殿势力,给一股脑地撵得一干二净。段时英!你还是不是嵩山子弟!”
抱歉,段时英不是,也不配是。
他舒服地斜躺在一架宽大而舒适的马车里,身子随马车的前行微微晃动,而一杯酒稳稳地端在手心。他想到启程离京之前,八大刀王为首的“千人斩”邹人屠,一本正经地和他说的这些话,笑着摇了摇头。
邹人屠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他叫邹秋凉,也是嵩山派的。一如邹秋凉所言,当年他们这些辈分低微的嵩山子弟,凡是不肯拜女娲殿门下的,全都让萧朝宗逐出了山门。萧朝宗既当了掌门,他们在江湖上自然就更不好混,故而结伙去投了军。
恰逢那一年,童贯靠着蔡京的举荐初掌军权,以大宋名将王厚的监军之名,打了一场轰动朝野的“河湟之役”。坊间传言,临战前,皇上突发手谕,令大军不得西进,谁知童贯收到手谕后,竟自往靴筒里一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凭此一役,他一举光复四州,奠定了朝中军中的地位!
此役之中,脱颖而出,为童贯立下汗马功劳的,便是所谓的“平西八大刀王”。
至于说邹秋凉,攻打鄯州时,童贯坐镇中军迎敌,而他率领自家嵩山子弟,随右军渡水截击羌兵,直杀得半条河水一片猩红!童贯高处看得真切,大喜过望,连声大呼:“哪里来的人屠啊,人屠啊!”
这一战,最后清点人头,斩首四千三百余级,俘三千余人。若非中军及时赶到,这三千余降卒只怕也要让他们给杀尽。鄯州战后,邹秋凉被军中传作“千人斩”邹人屠,位列后来的八大刀王之首。
说实在的,八大刀王有了童贯的荫蔽,在西北各路杀人越货,***女,犯下的桩桩件件血案,段时英心里是一清二楚。所以,当邹人屠指着鼻子要他除掉铁万全时,他差点忍不住笑,是为了嵩山吗?还不是这些人早年落魄之时,他们做下的罪状,让虎鹤堂铁大捕头给整得灰头土脸,如今回来出气罢了!
段时英轻摇杯中物,鼻里“嗤”的一声,又开始冷笑。
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个处境,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fēng_liú天子随便赐两个字,就有丹书铁券了?上峰若真坐实了马帮大案,为何铁万全还和没事人一样?京兆府能出什么了不起的大案,非得命他这位神捕亲自出马,而且还是现在?
童贯,嚣张跋扈惯了的人为何忽然开始谨言慎行,静悄悄了?
——还不是一场交易!
童贯使辽大事既定,自然私下和蔡京又有了默契,其他小事不该放也得放。否则,明年蔡京复相,朝堂之上如何相处?
这不都已经明摆着了吗!
他段时英何许人也,这还能看不懂?
若再不知进退,引火烧身,连他也难保有什么不测。大局当前,他这位神捕,照样也可以是童贯的弃子!他能借雷家堡的刀杀蔡京的人,难道蔡京就不能借其他人的刀再杀他?江湖之大,高手之威,岂止于黑道榜十个名字!就说叶香农吧,若非此人中了唐门剧毒,要真较量起来,他段时英能赢?
好,他还有八大刀王,可这八个刀王里,赢得过叶香农的又有几人?
——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
段时英抬手饮尽杯中酒,放下杯子时,眼光落在了对面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正跪坐于车厢的地席,手捧一个银质酒壶。她一见段时英杯子空了,赶忙贴上前来斟酒,段时英却顺手把那只细巧而精致的银盏倒扣在了壶嘴上。
这女子唤作梅三娘,本是童贯府上的厨娘,不仅容貌出众,服侍体贴,还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童贯此番为了厚赏段时英,格外割爱相赠。
段时英并不好色,他本欲婉拒,却又不愿驳童贯的面子,便把她留下了。哪知道,自从有了她,竟省了好多事,诸般饮食起居上的讲究,再不用自己去操心张罗。女子只随了他几餐饭,便摸清他的脾胃,在神捕府少转了几圈,早打理得处处周全。
要说人这样的牲口,就是不能懒透,一旦过惯了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的舒坦日子,还有谁回得去?
段时英就回不去了,所以连奉公差去京兆府公干,他也要带梅三娘同去。不过,好在他还没懒透,在别处懒了,脑子却转得更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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