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进入冬天,墨家学宫的石牢之中已经能够感受到冰冷,一尺见方的窗户是昊川唯一能向外张望的地方,却被粗壮的铁条定死。昊川知道自己这次所犯的罪过不小,因为石牢是关押墨家重犯的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他猜想,墨家这群混蛋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关我多久。
若是能从这冰冷的地方出去,我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神农山,一个人从外面逍遥度日,再也不受这些窝囊气。老爹当年不也离开神农山了吗?他在棕山城做了个木匠,虽然并不富裕,可是活得自由自在,用不着守墨家这些破规矩。我总算是理解老爹为何不再回到神农山了,八成也是受够了这群混蛋。我以后也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城镇里做一个木匠,过我无拘无束的生活。
日出日落,每过一天,昊川便用石子在墙上划一道线。他想念一直陪伴自己的灵猴,更想念逝去的老爹,想念远在棕山城的修煜和付月萱。现在这世上,真的就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这种感觉让他时而心中空虚,无人相伴的生活一定活不出滋味。
足足十天过去了,外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昊川空虚的感觉越发强烈,狭小的房间让他压抑不堪,他担心墨家学宫的人会将他在这石牢里关一辈子。不就是一幅字吗?用来陪我的灵猴都远远不够,难道还要我永远为这破东西赎罪?昊川气得猛砸牢门,怒喊道:“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没本事就放了我。一群不讲理的混蛋,你们要是能把灵猴还给我,我就能把那幅破字还给你们!小爷我不做你们墨家学宫的弟子了,你们没资格关我。”
一顿发泄之后,却没换来任何应答,昊川靠着石墙坐下独自郁闷。忽然牢门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急忙趴着门缝向外瞅,看看来的是谁。这些日子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看守石牢的墨家弟子只是在送饭时打一下照面,任由昊川说什么也不去接他的话茬。昊川自小就是怕寂寞的性格,这些天快给憋死了。
“吱嘎”一声,牢门被打开了。门外除了那位天天都能见到的墨家弟子之外,还站着一个老头。这位老头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面相约莫六十来岁,须发已经花白。他穿着一身褐色的袍服,眼神慵懒,脊背也挺不起来,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腰间还挂了一个酒葫芦。
昊川本来想开门之后先来一顿谩骂,好发泄下心中的郁闷,可见到这位老头之后却一时不敢造次。他认得此人正是唐老头,乃是巨子的师弟,自己的师叔祖,墨家学宫的第二号人物。
“关了十天,还没消消你身上的燥气,隔着八丈远就听见你大呼小叫,早知这样我就晚几天再来。”唐老头的声音略带沙哑,却是底气十足。
昊川寻思一下,觉得来人是师傅也好,师叔祖也好,都是你们墨家学宫的人,反正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在墨家学宫混了,任你来的是谁我也不怕。于是他正色说道:“我身上有燥气,是因为你们做事黑白不分。要不是你们害死我的灵猴,我也不会去弄毁那幅破字。”
一旁的弟子厉声说道:“大胆,不得对师叔祖无理。”昊川没有理会他。
唐老头也不介意,说道:“破字?那可是公尚过前辈的墨宝,他老人家的书法举世无双,留存于现世的作品,像那么大尺寸的,就剩天志院里那最后一件了,绝对是无价之宝,还被你给毁了。破字?你小子真是不识货。”
唐老头说话时带着一脸鄙视,昊川感觉到对方字里行间都在嘲笑自己没文化。他反驳道:“我的灵猴也是世上独一无二,你见过那么聪明的猴子吗?他比人都聪明。多少人为了得到它都愿意付出血本,还不惜争得头破血流。它难道还不比一幅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字?”
“那幅字虽然不是活物,却能给诸多活着的人予以教导。‘兼爱’是我墨家学宫的最重要的主张之一,更是墨家的立派之本。当年公尚过前辈写下此字,也是希望它能时时督导墨家的弟子。它已经存世二百多年,多少墨家弟子的心智都受益与它,本来还应该流传下去,没想到毁在你这个无知的小子手里。你的灵猴不过是郎山灵猴,说什么独一无二。真是没见过世面话还大,你爹当年就说不出这么无知的话。除了郎山之外,彭山也有灵猴,龙纹谷那好地方就更不用说了,什么古怪的东西都有。”唐老头嘴角一撇,“什么都不懂的小鬼,口气还挺硬。”
唐老头所说关于灵猴的事,昊川觉得好像从哪里也听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尽管师叔祖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可是他并没有服软的打算,依旧大声说道:“公尚过先生当年写下‘兼爱’这两个字,是希望墨家的弟子能够记在心里,然后身体力行,若是只看不做,写它有何用?若是铭记在心,不看又有什么关系!”
昊川说完,唐老头慵懒的眼神忽然一亮,说道:“你这小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还没有昏到家,还有的救。”
“我不用别人救我。这神农山上我已经没办法再呆,你放我走就是,我会自谋出路,到时候谁也不用再见谁,心里都能舒坦。”
“你觉得墨家学宫已经容不下你了吗?”唐老头问道。
“曾一鸣和田文平害死我的灵猴,我恨死他们俩。我毁了公尚过先生的墨宝,墨家又不知有多少人恨死我了,我若是还在这神农山上,那绝对就是一个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