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后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有灯光,她转动了一下眼睛,不太适应这里的灯光,白得耀眼。自己的手上、鼻子上插了很多管子,她抬了抬手,手有些酸痛。
你醒了?终于醒了——男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好象他喉咙里哽了一块东西,一兴奋那东西就哽了出来。他看着她,温和地问:你的家在哪里?要不要我通知你的亲人?
男人有一张刚毅的脸,却很瘦。他坐在病床前,大概已经很久了,他直了直腰,脸上有放松后的疲惫。
我没有亲人——软丝动了一下嘴巴,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一定很大,可是说出来却像小猫叫,弱得让自己无法相信。软丝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心又从低处吊到高空,她说我的包呢——我的包呢?她大叫,鼻子上的管子也在颤动。
男人把包拿到她面前,他说在这呢——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洗得快发白的帆布包,是小兰走之前给她的,看上去并没有丝毫遭受劫难的样子,软丝示意他打开包来看看,他拉开包的拉链,里面的衣服并没有动过的痕迹。软丝把那只没有插管子的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下,红肚兜还在,有一块硬的东西,那是她的命根子,她的心终于从高空掉了下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没事吧?男人关切地问。软丝点点头,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给她追赶包的人,他救了自己的命,还抢回了自己的包,应该怎么感谢他呢?她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那男人看着她的大眼睛,他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为什么没有亲人呢?男人的问题铺天盖地,这些问题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了。床上躺着的女子,很年轻,年轻得看不出有任何背景和故事,可她的眼里却浸着一种忧伤,这一种忧伤像一种气体弥漫在空气里,使这里的气氛也沾染了凝重的气息。她的眼睛是多么的美呀,在她紧闭着的时候,他一直注视着她,她的眼睫毛很长,软软地耷拉在眼睑上,那样的温柔,他在想那葡萄似的黑眼珠转动的时候,是如何的生动。
当他开着车在街上穿行而过,当他看见她若有所失的眼神,那瀑布似的黑发纠缠住他的眼神。当她惊惶失措地大叫的时候,她的眼神是那样的迷人。当他坐在床前看着她,她是那样的安静,像一朵美丽的蝴蝶花睡去了。
他一直在为她祈祷,上苍不会那么残忍,这样的生命还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直到她的眼睛开始转动,他觉得周围的东西又开始有了活力,这个空间里流动的药水味,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她的眼睛像阳光下的露珠在闪动。
我——叫叶软丝,四川巴中县人,从小生长在山里,我父母都不在了——她虚弱地说着,她的眼睛扑簌簌地闪动,讲到她父母时她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不过瞬间便滑过去了。她的脸似乎散发着花粉的清香,他怀疑这样的女子定是天上的仙女迷失了方面,跌落到凡尘。
我叫常埂石,广东韶关人,也是在农村长大的。来广州工作多年,很开心今天遇到你。这样讲他感觉自己很傻,像小学生见老师一样拘谨,可是他都二十六岁了。平时见到女孩子也不至于这么木讷,今天在软丝面前舌头却像忽然打了结。
他忍不住关切地叮嘱软丝,他说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点儿,广州这几年外地人多了,不太安宁。你一个女孩子身上还有病,平常不要到处乱跑。埂石的眼里充满了怜惜之情,那些平常他自己也嫌啰嗦的话,像水一样流淌出来,显得那样的亲切自然。
埂石从来未曾想到,萍水相逢的两个人,有时候比相识几十年的朋友还要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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