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拉斯卡萨斯已经很老了，但他居然可以跟上玛尔塔跳跃的步伐。大教堂离圣克鲁斯区并不远，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这座宏伟的建筑跟前。
玛尔塔觉得她紧紧握住的那只苍老的手在轻轻颤抖，她抬头看了一眼拉斯卡萨斯，却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的痕迹。
他们走在教堂前黑白大理石的地面上，心开始被神圣柔和地包裹。
拉斯卡萨斯突然停住了脚步，说：“玛尔塔，你见到大教堂后面的尖塔了吗？”
“那是拉·吉拉尔达塔，塞维利亚的标志。对吗？”玛尔塔仰起头，说。
“看看那优雅的窗户，还有那精致的石花边，多么的美丽。玛尔塔，你知道吗？这曾经是摩尔人的清真寺，他们在投降之前本想毁了它们，但智者阿方索十世陛下保护了它们。”
“智者阿方索十世陛下！”玛尔塔惊呼，“在赫雷斯，崇敬塔楼就是陛下曾经住过的地方。”
“玛尔塔，你知道的真多。”拉斯卡萨斯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思，“慷慨的西班牙，有一颗如此宽容的心，你能够容忍摩尔人的建筑，可为什么要摧毁那片遥远土地上的一切呢？难道那一切真的就这样微不足道吗？”
“拉斯卡萨斯先生，您在说什么？”玛尔塔一脸疑惑地看着身边这个喃喃自语的老头。
“哦！没什么。玛尔塔，我们进教堂吧！”
这是一个柱廊森林，柱子之高，尽管很粗，但仍给人一种直冲云霄的感觉，玛尔塔跟着拉斯卡萨斯穿过了一扇一扇的门和一座一座的毗连拱顶，到处是宗教味十足的绘画。
拉斯卡萨斯指着一个拱门说：“从这里进去，就是皇家小礼拜堂，阿方索十世陛下和他母亲的墓就在这里。但我们今天来看的不是他们。”
“我们来看谁？”玛尔塔抬头问。
“哥伦布。”
听到这个巨人的名字，玛尔塔瞪大了她的眼睛。你可以不知道国王的名字，但你不能不知道哥伦布。就是这个旅行家，发现了那块美丽的大陆，从而给西班牙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如今距离这个伟大人物的逝世已经有快四十年了，但他的影响却一点也没有消散。玛尔塔记得她的父兄在谈论起他时那满脸热情的景仰。现在，拉斯卡萨斯要带她去见那个伟大人物的坟墓。这一切，怎能不让她狂热地激动起来。
很快，他们到达的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一组塑像，金光闪闪的塑像，四个武士抬着哥伦布的棺椁，有真人那么大。
“哥伦布的遗体就埋在这组塑像的下面。玛尔塔，你知道抬那棺椁的四个人都是谁吗？”拉斯卡萨斯有些恍惚地问。
“我知道那个！”玛尔塔指着左前面的那个女武士，“她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你看她手中的长矛上穿着一个熟了的石榴。”
“卡斯蒂利亚女王，的确。剩下的三人是莱昂、纳瓦拉和阿拉贡国王，他们代表着西班牙最早合并的4个王国。为什么？为什么他的遗体要整个西班牙来仰望，他难道竟真的有这样伟大吗？”
“当然，他是最伟大的旅行家，他的发现给西班牙带来了财富。”
“但他的发现却给西印度带去了灾难。”拉斯卡萨斯恨恨地说。
玛尔塔惊恐地看着拉斯卡萨斯，她面前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慈祥老头，他眼里那恶狠狠的目光是那样锐利，却又痛苦。
“拉斯卡萨斯先生。”玛尔塔轻轻唤道。
玛尔塔的叫唤让拉斯卡萨斯的目光重新柔和起来，他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惊慌，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轻说：“刚才我吓坏你了吧！孩子。我们该走了。这里让我痛苦。”
在回家的路上，两人持续着沉默。拉斯卡萨斯显然是若有所思，而玛尔塔不敢去打扰他的思考。
“小玛尔塔，你知道为什么这里使我痛苦我却还要到这里来吗？”拉斯卡萨斯突然问。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玛尔塔所能回答的，她摇了摇头。
“我要让痛苦来加强我的信念，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说我是异教徒，为什么说我疯子吗？”
玛尔塔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我咒骂哥伦布，我为西印度人说话。我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他们屠杀西印度人民，毁灭那块大陆上的文化。我能做什么？做什么也没有用。我游说，我祷告，我离开母亲和他们一起生活，可什么也不能改变。”拉斯卡萨斯的表情渐渐平和也严肃了起来，“玛尔塔，明天，我就要离开塞维利亚，回到恰帕斯了。有一句话我想让你记住——自由和独立属于所有民族，所有人，非基督徒与基督徒无一例外，没有人有权利奴役他人。”
玛尔塔瞪着她的美丽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拉斯卡萨斯。
“是的。”拉斯卡萨斯自言自语般地嘟喃，“你现在当然不会明白，将来也许也不会明白，把它告诉你的后人，终有一天，我相信会有人明白的。”
（六）
拉斯卡萨斯走了。在走之前，他搬开了窗口的天竺葵。
于是，玛尔塔每天都可以看到老拉斯卡萨斯夫人呆呆地坐在窗口，双目无神地盯着这拥挤的楼房之间的石砌小路，仿佛她的儿子随时都可能出现在路口。在这样的时候，玛尔塔就会想起妈妈，她不知道她的妈妈是否也是用这样温柔的目光凝望着她。
随着复活节一天一天的临近，塞维利亚开始逐步展现出它不同寻常的魅力，四处洋溢着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