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把我从较正中心的心理纠正室抱出来,整洁的深绿色军装被染上了深褐色的肮脏斑点。我想伸手推开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透了我的肩膀,抬起头了,那是我第一次,唯一一次目睹铁骨铮铮的男儿热泪,一瞬间,不知道该是为自己感动,还是该为他悲哀。
我颤抖的开不了口,看着熟悉的黑眼睛,它们竟然被泪水染得通红。
放手吧,一个千夫所指的道德犯,全天下最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对你的愧疚,我身上的罪孽,就算死去了一千遍,再受一万世的苦,也涂抹不掉,偿还不清。这样的我,你还要寄予什么期望?你对我这样重情重义,不偏不移,究竟要教我刘爱华——
——情何以堪!?
湘儿说了那么多,必定全是事实,我本来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人可以倾心托付,却不想最终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却也怪不得别人,都是我咎由自取。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湘儿。真真的对不起!!只是,陈,你对我太好,太好。我感谢你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若不是你,也不会有今天的我,我是真心感谢你。惟独遗憾,这十余年来,我亏欠你这么许多,却终是无以为报,如今,我只剩贱命一条,却也很快不再属于自己,你对我的真情无论如何也偿还不起。而我错了这么多,却仍旧不知悔改,如此执迷不悟,竟然就算魂飞魄散也——
——毫无怨尤!!
所以,请你放手吧!我这样的人,请你放手吧,这灵魂太污秽,身躯早已破败不堪,不堪承受你这堂堂君子的一腔真情。十七年前是这般,今天亦然。早在那时便已经死去的我,硬是被你支撑着辛苦走到今天,我已是感激涕零,恨不能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重为世人。但是我怎么走得如此疲倦疼痛,如今脓包捅破,伤疤揭开,便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我这样一个懦弱,无能的家伙,断然不值得你如此费心劳力——
——情义相托!!
我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道德犯人,一星期后的矫正中心行刑室,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十七年前……
我的父亲因从事非法研究而被判叛国罪。
我的母亲因与他同流合污而被一同正法。
如今的我,辜负祖国,辜负人民,辜负整个民族对我的期待与信赖,对道德法律所不能容许的禁忌感情,明知故犯,死不悔改。十几年来的谆谆教诲,父母用生命的书写的前车之鉴,竟然都无法抹去我这刻骨铭心的原罪,对我这样一个从灵魂上就于民族大义不相溶的异端者——
——你如此这般,究竟为得是什么?!
我在心中对这个与自己相伴了近二十年的知己好友倾诉默念过无数次的语句,我不知道在那激昂的文字中隐藏的究竟是愤怒,痛苦,压抑,悲哀,失望,还是无法言喻的巨大耻辱。我望向陈漆黑的眼睛,在那令人心碎的泪光之中我看到了深沉得要让我窒息的爱恋。我在心中质问着自己,质问让我经历这一切人间痛苦情爱的上天——
——为什么?为什么对着这样一个全心全意为我的人,我竟然不能成为他一生的手足?不能在他困苦时给予援助,欢乐时分享幸福,不能祝福他与深爱的女人走入殿堂,与他共同得到拥有家庭,孩子,成功与幸福的喜悦?
这一场人世我走得太过疲劳悔恨,惟有你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割舍的眷恋。
但是,陈,没有了刘爱华,你却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已经就这样在那人温暖的怀抱里死去。
“后来呢?”
睁开眼,看到杜若云精致绝伦的秀丽脸庞,他温润的美目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漆黑闪亮,颇似故人,咫尺之间,时光流转飞逝,短短数秒的凝视,我竟恍然觉得,自己已经等待了千年。然,却是终究要回过神来的。不忍直视那样漆黑闪亮的双目,暧mei地别过目光,自己都听得出语调中的尴尬与敷衍。
“什么后来?后来我就跑了。”
“一个被严刑拷打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道德犯人突然浑身充满了巨大能量?然后逃出了中华民主合众国的矫正中心?还躲过了防卫部的监察逃到地面?匪夷所思呀,刘兄!若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你可别想用什么胡遍乱造的理由诳我。”
杜若云说着,倾斜嘴角对我扯出调皮笑容,倒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做出符合自己年纪的举动。不过他说我当他是小屁孩,我却是大大的冤枉了。在别人面前我确实敢扯漫天大谎,信口胡言,惟独对他,我是绝不敢掉以轻心,自掘坟墓的。他杜若云是什么人?十几岁就敢只身一人闯荡人世,就算他一直对自身身份守口如瓶,我还猜不出一二么?此人断不可等闲视之。
不过,我的想法倒真是被他猜对了一些。
“那你呢,没记错的话你那时不过十几岁吧?不在家里孝敬父母,却跑下来做什么?”
“呵呵……刘兄,你总是喜欢顾左右而言它。”
“彼此,阁下心里也有不愿为世人所知的秘密吧。”
白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杜若云轻笑笑道,垂首捂住了胸口:
“刘兄这不是摆明了拒我于心门之外么?你行事磊落,为人处事,从来不拘小节,好端端的一副英雄气概。若云心里一直敬重你这个大哥,对你心生爱慕,憧憬,渴望多加了解。却不想刘兄对我竟是这般的防备,若云这一腔热血都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