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寻子
夜深了，月亮也不怎么太亮。
牛棚的看护房里，豆大的马灯仍在亮着。
祥妈和知青祥广山查岗，顺着灯光来到了看护房的窗外，透过破旧的窗户，看见“反革命”正傻呆呆地坐在灯下的桌旁，盯住那豆大的灯头在发痴般的沉思着。桌上一套《毛主席选集》，大概翻看频繁的缘故，都快成烂书了；桌边还有一件小婴儿围兜，大概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而泛黄了；围兜旁还有一件血迹斑斑的衬衣，看那型号和款式可能是女人穿的……
他哪弄来的婴儿围兜和女人的血衣，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祥妈看“反革命”那专注的神情，不忍打扰他，默默地看着，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他真搞不懂（文化）大革命到底是好是坏，从上面来的报纸、文件，她知道不少原来国家的领导人都靠边站了，成了“牛鬼蛇神”；一些老帅、老将们竟然成了“反革命”、“卖国贼”……
可这些都是新中国的开国功臣啊！她想不通。她不由得想起公社书记王一飞告诉她的话“当前的形势，你不要去想；跟着大局走。”
难道当前的混乱局面就是大局？还说“形势一片大好”，她还是想不通……
就说“5号”吧，一定也是个老革命，（文化）大革命中，连姓名都给剥夺了，只准人喊他“反革命”，甚至还是一个“汉奸”、“卖国贼”……
就是这样的一个被严加看管、改造的人，还是念念不忘研读《毛主席选集》，认真劳动改造，相信党组织，即使游行、批斗，甚至流血，也丝毫没动摇他对党组织的信任……
这难道是一个“反革命”、“汉奸”“卖国贼”所能做到的？祥妈不相信，真的不相信！
记得二年前，县委书记杜云那天黑夜曾亲自开车来到祥川坡，秘密告诉她，要她想方设法保住这个“反革命”，而且要尽力；她问杜云“反革命”到底是谁？杜云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告诉她，也不要她问；告诉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祥妈记得，那夜是她陪杜云去看望“反革命”，可他们见面后什么也不说，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分手了；难道他们无话可说？还是迫于形势有话无法说……
是啊！这年头，不该问的事太多了，想通了更好，想不通也不要问……
听公社书记王一飞说，县委书记杜云也靠边站了，在县里也被红卫兵挨了斗、游了行。可祥妈知道杜云大妹子是女**员、老红军、参加过长征、老八路……怎么能挨斗、游行呢？听说是什么“保皇派”，什么“汉奸”……太可笑了，杜云能是“汉奸”？还“保皇派”？保哪个皇上？
哎！什么世道？
要是祥付智没死，当了干部，说不定现在也是个“汉奸”、“反革命”……
哎！世道沧桑啊……
又没过二年，听说杜云又恢复了县委书记的职务……太复杂了……
往事不堪回首！
祥妈想和祥广山绕道走开，突然看见“反革命”默默地站以来，转过身，摸了一把脸。祥妈发现二颗泪珠，顺着他那略显苍老的脸颊滚落下来，他抬起那干瘦的手，摸了摸眼泪，提着马灯走了出来……
祥妈惊诧了，“5号”被批斗、被游行、被打倒在地满脸鲜血，他没吭一声，没流一滴眼泪，可这回……
她一拉祥广山，蹲下腰，看到“5号”径直走向牛棚，大概太专注了，根本没发觉窗下的祥妈二人；只见他来到牛棚，把马灯挂在门柱上，熟练地左手挎起一提筐轧碎的草，右手抓起草均匀的洒向牛槽，看到牛群在默默地嚼着，他又放下空筐，用大勺子舀了两勺子豆料，洒下牛槽，双手抱起木叉使劲的拌着；看着细嚼慢咽的牛群，他笑了，痛爱的挨个的轻轻地摸了摸牛头，似一个慈祥的老人面对他的儿女们……
“吃吧，吃吧，我的老伙计们，看样子，我只能和你们搭伙计喽……”
喂完牛，又巡视了一遍牛群，踱回看护房，又看了一会那婴儿围兜和那件血衣，叹了一口气，慢慢的又很留恋地收在床下的包袱里，系好；然后拍了拍手，就着微弱的灯光，又聚精会神地看起《毛主席选集》来……
“祥妈，他……”
祥妈什么也没说，悄悄地拉了一把欲言又止的祥广山，走开了。
紧接着连续几天的阴雨连绵，终于开天了，太阳出来了，像一个病女人的脸。
大队里的大喇叭响了，林（彪）竟摔死在蒙古的温都尔汗，而且**中央的定论竟是叛党叛国的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叛徒、卖国贼……
当祥妈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反革命”“5号”时，他竟微微笑了笑，说：“大妹子，相信组织吧。”
时隔几年，大队的大喇叭又透漏了一个惊天的消息，毛主席逝世了，祥川坡大队开了追悼会，设立灵堂，社员哭声一片，只见“5号”默默地来到灵堂前，双手献上自己用野花扎的花圈，恭恭敬敬地鞠了三鞠躬；默视了一会毛主席的遗像，眼晴湿润了……
追悼会结束后，“5号”步履沉重离开了，来到了牛棚……
不久，王张江姚四人帮垮台了。
一辆吉普车开进了祥川坡，从车上下来了县委书记杜云，在祥妈的陪同下径直走向正在喂牛的“反革命”“5号”。
“戴老，北京来电，要求您三天后准时返回京城。”杜云紧紧地握住“反革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