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山脚下
没有月亮，少年抬头看看模糊的山路，叹了口气。手中抓着的是一条腿，少年埋头上山，腿和腿的主人——一个满身污垢的中年和尚，也随着被拖动，带起不少尘土。山路曲曲折折，不是最短的路，不是最平坦的路，却是一条最省力的路。
山叫做东山，山腰上有个庙，现在庙里有个和尚和一个少年。庙里只有一张床，如果一堆草甸子也算床的话。墙缝里长出几根调皮的杂草，草上落下一只甲虫，晃晃悠悠。没有佛像，没有蒲团，却还有一个香炉。
和尚半眯着眼嘬着烟袋，在香炉上磕了磕，竟是被和尚当烟灰缸了。懒懒地跟正要出门的少年说：“王云呐，下次最好还是用背的，衣服破了还不是你缝。”叫王云的少年脚步没停，顺手抄起靠在门口的禅杖，手向下稍移数寸，扔向和尚，出了庙门。嘴里念叨着：“喝完酒就睡路边，每次都有我来捡，一个和尚，又抽烟又喝酒，有头发是不是还要烫头啊。”
庙里，旋转的禅杖恰好砸向面门，和尚眼睛突然睁开，哪里还有一丝醉意。轻吐一口烟，禅杖便飞回了原处，没有一丝震动。深吸了一口烟，和尚嘴角微微上扬，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手劲儿越来越大了，看来差不多了。”
起风了，云彩渐渐散去，月光重新铺满东山，山顶的晚上和月光一样冷。山里的动物们都早早的躲进洞里或巢里，而山顶上有人。原来山上除了寺庙，还有一所道观，现在观里有个道士，和一个少年。
说是道士却也不贴切，一身白衣，散发长须，倒像是一位洒脱的诗人或剑客。道士探手，十个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款动丝弦，却如清风拂叶，清泉叩石。
少年便是王云，垂手站在道士一旁，刚要张口。道士伸手阻止：“莫语，和尚饮酒无度否？”王云皱皱眉头，又要张口，道士再次拦住：“感悟遇阻否？此间之事，人人皆需各自体会，他人岂可相助？”王云眉头皱的更紧了，道士很诧异：“呜呼呀，云欲弃暗投明，欲习吾乐之道否？孺子可教也”王云的眉头已经展开，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衣服上有个油点。”道士低头一看，顿时勃然大怒：“秃狮子可憎矣，不予酒钱，竟行此下作之事，真真岂有此理。”说完径自走回卧房。少时，走出房门，竟换了一身一样的白衣。
王云早已习以为常，拱拱手，道：“大师父，十年前您告诉我，待到气海充盈，便传我以功法。今天，”王云顿了顿，咽了一口唾沫，“今天我吸收天地元气时，气海没有丝毫增加。”
道士伸手把住王云手腕，片刻后，点点头，轻捻着胡须：“志学之年气海方满，幸与不幸未可知。也罢，为师便传你功法……”
这个时候王云心情不太好，从小到大，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生气。每日练气，若因自身懈怠而有停歇，便内疚不已，若是因找醉酒的和尚或帮道士打扫房间而耽误，丝毫不会挂在心上。
今天却是个例外，王云脑子里回想着道士说过的话，恨恨地道：“道士，我咒你手上得脚气。”对于腼腆内向十五年除道士和尚不曾认识第三个的人的王云，这算是最狠的脏口了。
按道士所说，王云之前所处为练气期，之后便应该进入炼脉期。练气即为纳天地元气入体，存储于气海之中，待气海充盈时，却还需要一个条件才能进入炼脉期。
自圣人四水先生创出修行之法后，世人皆以此法修行，资质差者或者气海存量小，或者吸收天地元气速度太慢，往往一生停在炼气期，所谓修行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而资质高者，由于人的奇经八脉与十二经脉过于脆弱，当大量元气流转时，难以承受。并且四水先生提出，前人所创各类功法均依照人本身的经脉流转，最终无法得证大道。只有去天地间探寻万事万物之理，从而方可以由理如道。因此，首先要悟透一物之理，了解其运转所需要的经脉，然后一举摧毁原有经脉，最后用元气重建这一经脉。已经储存的元气一分为三，一份护住气海与内脏，一份用于摧毁原有经脉，一份用于重建经脉。其危险性极大，因此跨入练脉期和炼体期称为：“一过鬼门关，二过南天门。”
练气易，悟理难，一般人往往视悟理为重中之重，常常有人十岁前练气已成，而无法悟理未透，最终泯然众人矣。
所以根本没有后面的功法，理透了，过了鬼门关，便是进入炼脉期。道士对于没有早点说明的解释是，“乐之理乃大道，余每日闻吾琴，悟之易矣。”
王云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相反，他最自己认识的很清楚，自己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每次站在弹琴的道士前面，总是感觉自己头上长了两个角。
每天要去山下捡回醉酒的和尚，和尚不修行，罢了。每天为有洁癖的道士打扫房间，虽有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却也浪费掉了他十余年的悟道光阴。王云抬头看看天，云卷云舒，“滚蛋！”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还没有淡然地看花谢花开的心境。王云闭上眼睛，颓然躺在地上，没有发现云悄悄散开。
和尚和道士是王云自记事以来唯一认识也是最为亲近的人，他一直相信和尚真的不会修行，相信道士真的要他修行乐之理。现在却突然有了怀疑，当一个人坚守的某个信念崩溃时，与之相连甚至无关的信念也会有所动摇。和尚是没有表现出会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