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柯的葬礼定在三日后,快进夏日,尸体存留不久的。凉柯安详地躺在桐木寿棺里,一身华服,裤腿那却空荡荡的。
哀悼的人纷至沓来,无论姓氏,遍盖全城。他们或献上白色的木棉花,或带来了简单的吃食给未亡人,或者两手空空,长跪于棺木前。这位洛凉的名人生前并未获得太多人的认可,但死时,却收获如此的厚重的爱戴,对他来说,这生不知是不是幸运。
小青的泪水已经枯竭,她伴着每一位来客,情浓时嚎啕大哭,累了,又嘤嘤地啜泣,刚镇定了一会,不知怎么眼泪又大颗大颗掉地。她憔悴得不成模样,有人带去食物让她先吃点,她不吃,说没有胃口。那人指指修鱼,意思说不能饿着小孩。小青看了看女儿,和她一样,都绑着白头巾,跪坐着,也许一天,也许两天,记不清了。
修鱼没哭,至始至终没哭,凉柯出事那天,她找不到修鱼,男人的尸体在家冰凉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修鱼才推开家门,没说一句话,手里捧着两根白色的绸带,递了她根,另根自己绑上后,就跪在木棺旁边,一直到现在。小青终于起身,她自己根本起不来,在他人的帮助下坐上了椅子,修鱼也跟着被扶到了一旁。她和母亲一起吃了连日来的第一顿饭。小青确实没有食欲,勉强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修鱼大口大口吞食眼前的食物,速度快得惊人,连同母亲的那份一起统统塞进了肚子,吃完了,又像她娘一样,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棺木里的男人。
即将出殡,大伙商量下来,凉柯家中无男丁,两个弱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所以几个凉姓的同人便充当孝子,他们作为先头部队,扛起引魂幡,手持丧棍,引导路祭。队伍中间则是搬棺木的人,这是个粗重的活,天热,路远,棺木沉重,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毫不在乎,其中不乏有些名望的,比如洛诚,以及他的儿子洛天。在队伍的最后面,便是凉家的女眷,修鱼和小青。
洛凉的葬礼没有唢呐,铜鼓,取而代之的便是呼声,喊声,哀声,哭声,全由声带颤抖出的哀乐。阴阳先生会在队伍的前后挥舞哭杖,咿咿呀呀地呢喃一番,然后把哭杖往地上一敲,示意他周围的人都应该哭了,即使哭不出,也该发出类似的声音,不管男女老少,只因这洛凉的传统。人们相信这是对死者志高的尊重。小青又哭,她娘家的女眷哭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男人们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哭狼似地嚎。洛天扛棺木累得够呛,哭杖在眼前上上下下的运动,晃得他头晕。他可没力气哭,一哭力气就会卸光,他学着父亲,将哀思寄托于步点上,有节奏地发出劳动人民的“嗬哟”声,负责棺木的男人跟着效仿,这种声音刚烈悲壮,与慕怨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产生了独特的声响效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小林地,来到了凉家的祖祠。祠的两侧是整齐排列的坟墓,在这块并不大的地方,存放了凉家历代的人民。凉柯的墓穴是新打的,事出太快,根本没来及好好处理,他本因受到更好的对待,但如今却平平凡凡地安息在这里的人,一如所有的洛凉之辈,只剩一个微隆的土包。他与先来一步的人比邻而坐,远远看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送葬的亲朋大多止步于此了,剩下几个至亲带着祭品前往坟地,洛诚和洛天依旧默默守在棺木旁边。阴阳先生还在确定风水时辰,只等他发出命令,洛诚他们便会把棺木放到墓穴中去。
洛天偷偷再看修鱼,自从那天被她攻击之后,两人就没见过面。修鱼憔悴了许多,不再像以前看到她那样会活泼了。她一言不发地站在她娘身边,女人们哭得最惨烈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修鱼这种表现让洛天感到担心,这次相见,洛天心里也想了好几百种方式道歉,只等葬礼结束一一和修鱼说明白。
终于,阴阳先生下令了,洛家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放入木棺,然后一锹锹地填土掩埋。家人在一旁呼喊死者的名字,示意要躲避人世间的“尘土”。坟丘堆成,小青将墓碑立起,上面只刻上了凉柯的名字,没有任何墓志铭。凉柯的坟前供上白膜,人们献上纸花,富贵钱,望这些阴间的财富,能给亡者带去些许慰藉。
修鱼在一边默默地扔着她做的纸鸢,没有人理解,也没有任何人敢去阻止。白色的纸鸢一个一个地被吞噬,火势更旺了。在明艳的烈火中,灰烬被卷上了蓝天。
哭杖再次插上土地,所有人继续痛哭哀戚,祝死者安息。
洛天低着头,却怎么也哭不出,纸做的飞鸢被修鱼丢入火盆的那一刻,他的心扭压成了一团。他想起那日在山腰的发生的一切,他躲在石头后面,满心以为那头巨大的木鸢是何其伟妙的神物。他阻止修鱼冒失现身,自作聪明地认为这样可以更大程度地见识这份伟力。殊不知这只木鸢与面前的纸鸢一般脆弱,仅是一瞬便可以被毁灭。
洛天看看修鱼,她也没有哭,只是十分木然地往火盆地丢自己做的纸质机关物品,除了飞鸢,还有一些兔子,有牛车,木马,和简陋的小木屋。洛天走到修鱼边上,拉住了她的手,这双手明明就在炙热的火焰上,却还是冰冰凉。修鱼的动作停了下来,就这样由着洛天拉着她的手。
整个仪式结束了,宾客没悄无声息地散了,他们知道凉家的未亡人的难处,不会再去讨一口豆腐饭吃了。洛天和他父亲回去了,临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