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萍将目光投向琼枝。
琼枝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有些凌乱,却不难看出这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十三岁的年纪,眉眼间自有一段逼人的灵气,下巴尖尖鹅卵似的脸蛋儿,怪不得阮钰一见便想上手。
“你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琼枝忽然愤愤道,几乎咬着牙关。她依旧盯着床顶,却换成了恶狠狠的眼神,好像恨不得能将床顶灼出个洞来。
琼枝说的是你,不是您,也不是小姐。
阮萍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可不是一个忠心的奴仆该对主子的态度。
可是阮萍并没有生气,这至少比那些表面上笑意盈盈背地里捅刀子的要好得多。
这世上本没有人可以获得所有人的欢喜,总有人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讨厌你,甚至恨你。
何况阮萍知道琼枝为什么恨她。
阮家大夫人甄氏的陪嫁丫鬟顾嬷嬷有个女儿,叫琼枝。
阮家大少爷七岁阮瑛失踪那年身边跟着一个小丫头,叫琼枝。
阮家四小姐出嫁时身边跟着的陪嫁丫鬟里,有一个也叫琼枝。
琼枝比阮萍小两岁,比阮瑛小四岁,阮瑛失踪那年她恰好三岁。可是自打三岁那年,琼枝便人间蒸发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直到今年又回来,回到了没有了阮瑛没有了甄氏没有了顾嬷嬷的倚水院--这里多了寒池,多了重生的阮萍。
琼枝是怎么回来的,阮萍一无所知。倚水院添丫头的时候,也就是桃珍来的时候,琼枝就已经来了,至少留在外头使唤,阮萍并不在意。
“你没听见吗?我让你出去!”琼枝抓起枕头朝阮萍掷了过来。奈何力气太小,枕头颓然地掉在地上。
阮萍淡淡地瞥了一眼。
“你可知你今日这一声‘娘’,足够将吴妈害死?”阮萍道。
琼枝冷笑:“死?只要离了你,她就死不了!”
“是吗?”阮萍不答反问。
是了,她在坊间可不还是那个克死亲娘克失大哥的天煞孤星么?谁靠近她,都会变得不幸。所以顾嬷嬷并没有在大夫人甄氏死后留在她身边,隐姓埋名把命留到了今天。
“可你这一声‘娘’,却惹得她再也离不开我了。”
阮萍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而事实上,顾嬷嬷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她。顾嬷嬷只是换了个身份而已,比她更早,比她更有为娘亲报仇的觉悟,成了阮莲身边的吴妈。
为了这个觉悟,顾嬷嬷连自己的女儿都差点牺牲了--这和她爹阮权多么像。
吴妈局促地捧着衣物站在门口,显然什么都听到了,不安地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问道:“琼枝她……”
阮萍却出声打断了吴妈的话:“吴妈,琼枝有你这个干娘真是她的服气。”
吴妈瞪着眼睛愣了愣,阮萍眼角朝廊角斜了斜,一条浅灰色的衣带被风轻轻带动。那是阮府低等丫头的服饰颜色。
“是……”吴妈立时收回惶恐的神色,变得如前一般镇定,“多谢四小姐。四小姐体恤下人,如此关心琼枝,这才是琼枝的福气所在。”
“吴妈客气了。”阮萍声音淡淡的,如前一般对吴妈保持着距离。
吴妈现在是阮莲的人,阮莲才被阮老太太收了管家的权,可不恨死她才怪。这个当口被知道琼枝是吴妈的干女儿就已经是件很棘手的事了,如果她再不与吴妈保持距离,恐怕琼枝吴妈往后的日子不大好过。
吴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点意思还是明白的。对着阮萍说着客气话,眼里透着的全是感激,心想四小姐当真与三年多前不大一样了。
当初阮萍唯唯诺诺半点主见也无,对家人对家事全然不用心,连大夫人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只顾自己伤心投湖,顾嬷嬷怎会将希望寄托在那样一个阿斗身上?
如果当初四小姐便能有这般心思,她也不必这多番的险……想到此,吴妈的脸色黯了黯。只是世上没有早知道,后悔没有特效药。
“放心,琼枝一家,都会好好的。”阮萍从吴妈身旁走过,擦肩时在吴妈耳边轻轻道。
吴妈浑身一震,紧紧抓着手中的衣物,久久回不过神来。
当日晚间,琼枝便因拦住杜裁缝有功,被调到了阮萍屋里,而与琼枝同住一屋的小丫头因打碎阮萍的一件贵重瓷器,被打发出了倚水院去。那丫头在阮萍面前哭哭啼啼了好一阵子,阮萍半分情面也不给,直接让人叉了出去。
“小姐……”油灯下,半夏欲言又止着,手中一盏茉莉花茶不知该放下还是继续端着。
阮萍悠悠闲闲翻过一页书:“说吧。”《本草志》只剩下最后三页,今晚就可以看完了,时间刚刚好。
明天,她的及笄之日,一切,又会是新的开始。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台戏,真是有些期待呢。
“您对那小丫头是不是太……”半夏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什么词来形容才恰当。阮萍在她的眼里性子总是淡淡的,却仍是温和的,不会随便开罪人。下午那丫头不过打碎了一盏青瓷茶杯,阮萍便着人将其叉了出去,这看起来不太像阮萍的作风。
“太残忍了么?”阮萍抬眼看了看半夏,随即又回到书页上。半夏始终太单纯,那个小丫头在倚水院潜伏已有一阵了,阮莲能够屡屡来倚水院闹事,可不就因为这双眼睛么。阮莲如今失势,当然斩草除根的好,免留后患。
不过这些,她可不打算和半夏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