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芽,昨天的课你怎么没有来?”男孩远远地跑过来,打断了女孩的心事。
“不知道这书还能不能念完。”女孩皱着眉,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却也没有跑题。
“家里不让你念了?”男孩有些着急。
女孩四下看了看,“听说要打仗了,爸爸要带我们离开,到国外去。”
“哦,那你要去的。”男孩有些失落。
这男孩完全藏不住心绪,女孩全看在眼里。
“可我不想去,在这里念书挺好的。再说,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女孩观察着男孩。
“到了国外也可以继续念书啊。”男孩尽管失落,却并没有劝女孩留下。
“可是我不想去。”女孩抿了抿嘴唇,“不想跟你分开。”这会儿女孩没有再看着男孩。
男孩当然喜形于色,却再说不出什么。
女孩等不了太久。她没有抬眼,慢慢转身,像是要离开。男孩这才不得不开口了,“那,你就留下,我……”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对女孩来说已经够了。
直到他们毕业也还没有战争。
“我得离开一段时间。”男孩脸上没有先前那样的小表情了,但眼神里还是会流露出心绪。
女孩有点儿惊讶,等着他说下去。
“趁着还没开战,我想去游学。开战了就要去当兵。”
“要去多久?”女孩很快恢复平静。
“不知道。”男孩脱口而出,自觉不对,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又补充,“我是说万一开战了,交通就会不通畅,可能会回不来。”
女孩点点头。
“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开战了。
到处都乱糟糟的。
女孩却没有乱。她依旧保持着优雅,哪怕炮火已经逼近。
“小姐,老爷昨天又派了电报,让你赶快找他去呐。”老妈子急得团团转。
“我知道了。我这儿有些首饰,你拿着,等敌军进城,这房子待不了人了,你就走吧。或者,你现在就收拾收拾走吧,赶快走。我会跟我父亲说的。你自己小心。”
女孩穿上了军装,在办公室翻着一张又一张名单,在医院走过一张又一张病床,直到战争结束。
之后她还去过几个海边的小村子。海是同一片海,村子也都差不多。
“请问你认识方敬吗?”
老人听不懂她说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些她听不懂的话,走开了。
“请问你认识方敬吗?”
“这里没有姓方的人家。”拾掇渔网的男人好奇地看着她。
再回到原来的家,女孩已经成为女人。
女人盯着门口的信箱发呆,锈迹斑斑的铁皮上搭着藤蔓植物。这些绿色肆意地伸展,绿得那么无忧无虑,全然不顾环境的破败,淘气地生长着。
这栋房子再也没有住过人。
女人每天到门口的信箱查看,或者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有时她会到曾经念书的学校去,在她和男孩走过的回廊里坐一会儿,专心地回忆。角落里,跛脚的园丁盯着她看得出神。她确实是一副好风景,哪怕这许多年过去,哪怕气色不再,却依旧优雅。
某一天起,她家的庭院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碎瓦被清理干净,荒草被修剪整齐,烂掉的雕花秋千换成了简易的木板和吊绳,供孩子们嬉戏。
她会给孩子们讲故事,会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热闹。只是不论怎样笑着,却总有些撑不住了。眼里的寂寞越来越深,连围在她身边的孩子都看出来了。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呢?”一个小男孩坐在她身边,抱着手里的球。显然她不能陪他玩。
“我在等另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来啊?”
“不知道。”
“你可以给他写信,或者打电话,告诉他你在等着呢,让他快点来。”
“我没有他的地址,也没有他的号码。”她笑了,“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名字是可以变的,对不对?”
小男孩点点头,“我的大名叫吴言,但是大家都叫我墩子,没人叫我吴言。”小男孩并没有理解这其中的变数。
只有这女人理解得最深,最无望。
“为什么不去跟她相认?”我问。
庭院外,我与美芽心心念念的男人并肩而立,不远不近地欣赏着佳人如画。在我开口之前,他没有注意到我。
男人回望了我一眼,没有惊讶,“别告诉她。”
这男人十分夸张地苍老着,脸上的道道斑痕已经分不清是旧伤还是皱纹,甚至难以辨出年轻时的容颜。但是,难辨并不等于不可辨。
他望着美芽的神情,依旧爱慕,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在等你。”我说。
他摇了摇头。
“有什么比苦等还让人不能面对?”
“我误了她一辈子,不能再害她了。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
我不明白。
“小妹妹,有些事情,只有人死了,重新洗牌,才能结束,重新开始。”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死了也不一定会结束。”
男人沉默了,没有再言语。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吧。我把它刻在你们的墓碑上。各自付出了这么多,总要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