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夜晚逐渐变得寒冷起来。
唐千晴站在盘山公路的边沿，借着昏黄的灯光俯视灯火通明的城市。
明黄色的月光穿透云层俯瞰整个城市。自半山腰向下望去，整个城市仿佛微缩的模型蜷在山下。车流和道路编织出一张亮着光的毯子，顺着地势铺在大地上。沿着起伏的山脉向下，穿过漆黑宁静的山道，空气渐渐热闹起来。先是市郊的别墅区，然后是杂乱的城乡结合部，最后抵达喧闹的街道和沸腾的人流。
从这里可以听到城中汽车的喇叭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反射到无尽远的云层上。
唐千晴搓搓手，哈出一口白汽，凝望着群山环抱的城市。视线向更远处延伸，是城市的灯火无法抵达的，介于黑色与青色之间的山脉。再往上走，就是泛着红色的夜空，星星呼吸一般闪烁。
唐千晴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山道边沿，之前那种烦人的堵塞感一扫而光。墨色的苍劲威严的群山，火热吵闹的城市，高悬的冷月，三者构成一幅辽阔寂冷的画面。在这幅画中，唐千晴被融在青色的山中，山道上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但唐千晴却觉得仍在黑暗中，干冷的夜风拂过脸颊，带来山脉深处的草腥味。
太阳还歪斜的挂在山头的时候，她从山脚下沿着公路向上走，一直走到夜幕降临，群星闪烁。
在城市里是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总是泛着红色，低矮的云层被探照灯照亮。
她不时抬头确认着头顶深青色天幕中隐隐悬浮着的北极星——她并不确定那是否是北极星，只是在不经意的一瞥中发现形似大熊星座的、由大约七颗星星组成的图案，再将其中最明亮的那一颗当作北极星罢了。
只要看得到北极星，就一定能走出这里。
记忆深处的某人曾无比肯定的告诉她。
那条路漆黑幽静，仰头望去只有无尽的、肮脏的灰色天空。
记忆中的那个人指向天空的某处，告诉她那就是北极星所在的地方。小小的手指所指的方向上一片混沌，云层的间隙中似乎真的有东西一闪一闪的，发出被阳光照射的碎冰一样的光芒。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因为那只小小的手而发了光。
头顶上那颗亮晶晶的星星是否是北极星，对唐千晴来说并不重要。只是如果有类似它的东西，我便能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来啦？”正当唐千晴仰头望着那颗星星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来人穿着一件薄薄的夹克，因为寒冷而缩着脖子，朝她走来。许久未见的友人以一贯亲昵温柔的声线向她打着招呼，停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唐千晴解下身上的羊毛披肩，递给友人。
“最近吗？最近不好呀，东奔西跑的，真累……啊，谢谢你，真贴心。”友人接过披肩，打了两折，当做围巾绕在脖子上。
“今天是晴天，真好，你看，能看到北斗七星……哎，就在那儿，看见没？”
唐千晴注视着友人苍白虚弱的脸庞，静立在一旁。
“我记得你每次爬山都要找北极星在哪儿，今天也找到了吗？”
“找到了，就在那儿。”
友人露出甜蜜的笑容。
“太好了，千，这次终于找对了，我感到好欣慰呀！哈哈……”
笑声过后，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唐千晴轻抚着友人的脊背，像抚摸一个垂垂老矣的宠物。
“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千。我……咳咳、我……”
“我知道。”
友人苦笑起来。
“谢谢你。”
“后悔吗？”
友人摇摇头，耸耸肩：“一如既往，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唐千晴笑了。
“千，把你的地址给我，我给你寄明信片。”临别时，友人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递给唐千晴。她写下自己的地址，把纸片折了两折，塞进友人夹克的口袋里。友人摘下披肩，再次露出甜蜜的笑容，围在唐千晴的脖子上，打了两折的披肩又宽又厚，遮住了唐千晴大半张脸。
“千，下次去个温暖的地方吧，这里好冷。”
“因为你穿的少。”
“哎呀，我说的是气氛、气氛，你看嘛……”友人指着山下灯火闪烁的城市。“下面好温暖，可是却跟我没有关系。”他伸出右手，在空中摆了几下，作出抚摸的动作，右手手腕上系着的白色手帕在风中轻轻飘动。“我只觉得冷。可不可怜？”
自山顶俯冲而下，壮丽繁华的景色铺陈开来，空气灼热的噼啪作响。但是对我来说，身体只能在阴冷黑暗的山道上徘徊，慢慢变冷。
唐千晴漠然的想象着。
友人捏捏她的指尖，挥手告别。
目送友人的身影消失在公路的转弯处，唐千晴解下当围巾一样围在脖子上的披肩，抖开后裹在肩上。下山之前，她抬头看了一眼友人曾示意她看的北方的天空。
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天幕上，一颗星星格外明亮，像钻石般闪烁着。
从山道上走下来花了半小时，手机响了好几次，唐千晴都没有接。冷风吹起披肩上的流苏，她仰头望了一会儿天边那颗明亮的星星，决定重新走一遍当年走过的那条路。
这么冷的天气，搞不好会死呢。不过那个时候应该更冷，我也活下来了，所以这一次不会有问题的。正当她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串“嚓嚓嚓”的脚步声